【黑法】公爵夫人(完)

(完整版在这里


5

黑钢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寻找合适的位置。下午,天气晴朗,皮垫子晒得烫手;他找定一张椅子,才发现对着大落地窗,阳光直晃他眼。

起身再坐好像不妥;更别提芙蕾雅·波旁已经抬起眼,桃木桌案上高高摞起一堆文件,那双眼熟的蓝眼睛现下布满血丝,从一张大地图上头疲倦地看过来。


“啊,您来了。”她声音比起舞会时少些精神头,拿着羽毛笔的手抬起来,虚晃几下。“请自便吧,横竖您不是什么拘谨的人。”

黑钢立马转了个身。

“所以,”中年女性放下笔,向后靠在椅背上,下巴微抬。“您是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说什么,您应当早清楚。”黑钢毫不避讳地直视进女摄政眼底。

“那您为什么不亲口说出来呢?”女摄政步步紧逼,尖刻反问。

“因为这不是该我说的话。”黑钢表情倒从容,甚至撘起个二郎腿。


芙蕾雅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对面的青年男子,左手抬起来,托在脸旁。


“对,我清楚的很。”她终于说,眼睛还是盯着对方,“这也的确不是你该说的话。”


“谁都有自己的责任嘛。”黑钢说,“他有他的责任,您有您的责任,您女儿有您女儿的责任。”

“怎么,”芙蕾雅把手放下来,黑钢看到她在微笑。

“现在就没有顾虑啦?不担心挑拨两头关系啦?”她说,慢慢地从桌子后头站起来,向着黑钢走过去,俯下身子看他。

黑钢保持着那个翘起二郎腿的姿势,坦然回视,“比起这种顾虑,当然有更重要的东西。”


女性叹了口气,在黑钢身边坐下。

“你以为我不会松口。”她说,“你以为我要逼他上位。”


“皇帝不好做,我知道让他来做皇帝,他一定会很痛苦……你很聪明。”芙蕾雅·波旁没看黑钢,眼睛好像看着对面墙上的画,又好像什么也没看。“你很聪明,也很勇敢,也很重视他,知道怎么对他好……你有你们日本王室的血统吗?”

“没有。”黑钢斩钉截铁地说。

芙蕾雅真的笑出声来,“嗯,嗯,还很诚实。……你很不错。很好。我也能放心。”


“我知道我留不住他的,他和他母亲一个样。脑子一热就走了,把我们抛在后头。”旁边的青年人默默地听着,左腿悄悄从右腿上放下来。“但是我不放心……他的母亲,我的姐姐,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去,她在那里结婚,生育,然后死了。她遇见那个男人的时候,才二十一岁。没多久她就走了,隔着无数个次元,皇位也不要了……妹妹也不要了。”





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阳光刺眼的下午,年轻的瓦卢瓦公主站在落地窗前头,左手边是出生几天的小女儿,右手颤巍巍地拿着一张纸,薄薄的一张,她几乎捏不住;纸上头的文字,她不熟悉,勉强能读。那是北方国家的语言,带走她姐姐的那个人所说的语言。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姐姐死了。死了,没了,消失了,她美丽的,温柔的姐姐,跟她从小长在一起的姐姐,她们长得那么像......姐姐像童话里的仙女,像她永远也碰不到的一束月光,从她的生命里永远地飘走了。她老了,再也回不到二十一岁了,她只能在日渐年轻挺秀的小女儿那里,依稀找回一点当年姐姐温柔垂向她的面庞。(注一)




太阳那么大,那么亮,那么晃眼。当年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身上,全是一片冰凉。

瓦卢瓦的二公主哭了。




“你们结婚吧……“芙蕾雅重复着,重复着。”你们在这里结婚吧……让我看着你们结婚吧。“





(注一:Fay,女名,意为仙子;Diana,女名,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狄安娜公主与法伊面貌相似,想必亦酷肖法伊之母年轻时。)







6

先是画册,一摞一摞送进来,少年小心翼翼,吹开蒙着的薄薄一层纱纸,发现底下画着各式繁复礼服,角上贴一块布料样本,连袖口刺绣的图案都描得一清二楚;接着是蛋糕,每种一小块,码在托盘里,上面插着标签写着编号,摩可拿连着尝了三天,终于不肯再吃。还有酒,上头贴着年份、产地、葡萄的种类,一杯一杯摆满长桌,旁边准备好漱口水,宾客名单附着小张肖像,底下写好名字、国籍、爵位、生平,谁该被热络对待,谁得略微冷淡些,对什么人能说什么话,在纸张反面,拿斜体密密麻麻注明。


黄昏时候,大家又忙碌了一天,个个昏头转向,几乎要发疯。“黑钢这几天任劳任怨的,”摩可拿说,“脾气变这么好,真不像他。”

小狼摸一把摩可拿头顶,“因为是和法伊先生结婚呀。”少年说,“是法伊先生的姨母提出的要求嘛。”


“可是天啦,”小小的生物嘟囔道,“这个婚结得太麻烦了呀。”


黑钢没来得及说话,他的未婚夫突然从外头闯进来,笑嘻嘻拉起他往外走。

“黑大人累了吧?”法伊说,“我瞧见马厩里的好马啦。咱们跑马去,放松一下。”


他们吵吵闹闹、叮叮咣咣地走远了,少年和小白团儿看着彼此。

“我们也累呀。”

“……是有话要说吧。”




波旁家族的宫殿其实是一座古堡,建在海边的山坡上,整座山都是王室的后花园。法伊从跳上马背就不出一声,一反常态地把马抽得厉害,黑钢跟在他后头。山坡远不算陡峭,两人在草间风驰电掣般飞驰,初夏的海风带着咸腥扑在人脸上。

王子一口气冲上山顶,忍者后脚跟上来。他们面前是无垠的海面,太阳已经落进粉色、紫色和橙色的云里去了,云漂浮在海面上,像是缓缓移动的城堡。阳光留给海水的颜色还没褪去,水面上还泛着点金色的光。


法伊喘了一会。黑钢正坐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面前静谧的大海。


“再过几年,”法伊说,“这里就要烧起战火。”

他抿了抿嘴唇。

“到了那个时候,”法伊继续说,“我应该在这里吗?如果我一直在这里,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个时候?”

“我今天已经说过这句话了。”黑钢说,“你有你的责任,其他人有其他人的责任。瓦卢瓦不是你的责任。不要强求自己去忍受一切。”

“我不知道。”法伊说。“你看看这广阔的大海,多么迷人。如果战争、勾心斗角、繁复的礼节和争霸天下能给别人快乐,我最后,说不定,也能从中取乐呢。”

黑钢嗤了一声,抬起手敲了一下旁边的金色脑袋。

“你果然比较擅长不自量力。”黑钢说。“不要以为能骗得过你自己。你的亲人希望你自欺欺人吗?我希望你自欺欺人吗?”

“而你仍然擅长把我打醒。”法伊轻声说,然后笑了。


“不如我登基,然后让你摄政?我听说你们东方人有垂帘听政的说法。”

“你想都别想。”黑钢说。“就算我不在乎吧,你表妹也不会容忍的。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妮子啊,到时候非得生吞活剥了我。”


小鬼只说对了一半。黑钢想。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和他的那个姨妈,当他们看着对方的时候,他们看见的不仅仅是一个亲戚,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同样长久残缺的心灵,是一个同样被痛彻骨髓的遗憾、内疚与空虚折磨的人。他们在对方的蓝眼睛里,看见的其实是自己,是永远与另一半被迫分离,天人永隔的自己。


但是现在不同了。这些被留下来的双胞胎,终于要再次迎来圆满,迎来幸福。


于是他也笑起来,望向远处的天空。夜幕已经落下,群星在这个夜晚格外明亮。他们头顶的银河如同一条真正的河流,裹挟着无数细小的钻石,带着璀璨的流光向着远方倾泻。远处的星团轮廓清晰可见,玫瑰色的星尘似乎扑面而来,像一阵风吹动离他们较近的星星,这些闪烁着蓝光与白光的恒星也似乎缓慢地旋转着向他们迎面而来。无数的世界,无尽的宇宙,在他们面前展开,等待着。



瓦卢瓦人,在后来,特别喜欢提起这对浪漫的爱侣。他们兴致勃勃地描写这位在三天后宣布放弃继承权的王子,极力描绘他们盛大的婚礼,充满羡慕地一次又一次提及波旁公爵和他的伴侣受封时的场面,以及他们为爱情抛下权力与财富的传奇故事。

无数的小说、戏剧,无数的绘画与歌曲,甚至是权威学者编修的正史,都曾经饶富兴味地描述过这个晚上。他们说,在这个晚上,公爵和他的爱人交换了一生的誓言;他们说,在群星的见证下,他们用眼泪和鲜血宣誓不离不弃,永远不背弃他们坎坷的、多灾多难的爱情,共度未来波澜壮阔的旅程。


但是他们都错了。他们不知道真相。真相就是,在那天晚上,他们在星空底下只说了一句话。就一句话,之后他们就轻松地,慢悠悠地,背靠着漫天星光,下山回家去。


黑钢当时,对着他身边的人,他未来一辈子的伴侣,他这么讲:

“你回去还是跟你姨妈商量一下,礼服上不要带缎带。也不要绣那么多花。绝对不要蕾丝。”







7

“所以,其实,婚礼还是挺麻烦的。”小狼对四月一日说。

“这种麻烦也挺好的。”四月一日说。“幸福的苦恼啊。”

他端起一边的茶杯,稍稍喝了点水。

摩可拿坐在他们中间,想了想。


“说到这个呢,”摩可拿说,突然兴致勃勃起来。“法伊他啊,在放弃王位之后,获得了波旁公爵的封号,还有特-别-大的一块封地呢。”

“嗯,所以呢?”四月一日问。

“四月一日没有反应过来吗?”摩可拿说,“他们两个是一起被加封的呀!法伊是波旁公爵嘛,他又和黑钢结婚了,那你觉得,公爵夫人,波旁公爵夫人,应该是……哎咦咦咦咦咦咦咦!”


头顶上伸下来一双大手,把小白团儿“啪叽”一声直接按在了地面上。

“没有公爵夫人。”黑钢脸上的微笑充满威胁性,眼神寒冷,两个少年同时一抖。“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你们两个,记住了没?”


四月一日和小狼连忙点头,他们看着这忍者满意地哼了一声,拎着酒瓶大跨步走进屋里去,背后洒满莹润的月光。


评论
热度(11)
©巴巴多斯醋栗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