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法】公爵夫人(完整版)

(再次打滚求评论)





“你们这根本不是少年jump,”四月一日说。“你们这完全就是傲慢与偏见与僵尸,乔治马丁编剧的迪士尼公主。这感觉就像看那部美国版绝代艳后,配乐还得全换成泰勒斯威夫特。”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都是什么,”小狼迟疑了一下,“但我大概,呃,能理解你的感受吧。”


四月一日抬手抹了一把脸。


“那么”,他一边思考一边说,“他们撑到册封礼了吗?”




1

与人们所以为的相反,踏实可靠并不是能够长久显现的德行。


法伊·D·佛罗莱特慢慢地吸进一口气——自旅行再次开始之后他就常常需要做这个动作了,多数时候还要顺便提醒自己身为最年长者的事实——再慢慢地把这口气吐出来。这是一声隐忍的、漫长的、饱受苦难的叹息。


他的同伴们曾经可都非常可靠。这是解决过启示录式危机的团队,成员全都一往无前、庄严内敛、果决利落、合作默契,还极其擅长解决同伴的心理问题,俨然救世主这行当的专业精神实体化;不过,历史证明,战争一结束,所有人——无论坚毅的战士还是疲累的平民——都会迅速地放松神经,陷入一种与长假前夜的心理状态类似的诡异亢奋,彻底告别生而为人之理性。不然人们要怎么解释层出不穷的“胜利之吻”呢?更有其他举动,比方说吧,在行进中的马车前面突然大吼大叫(谢谢你啊黑钢),或者在其他人说正事的时候瞪着一双闪闪发光的蜜褐色眼睛,傻乎乎地反复强调一些完-全-不-是-重-点的东西。


“法伊先生的名字是女名啊......”可以了小狼,不要再说了。“我一直有点怀疑,事实上在另一门语言里,法伊这个单词……”

“你在磨牙吗,”多谢关心,“放松,没什么可紧张的。这类情节简直屡见不鲜……”我牙齿的坚忍碾磨,黑大人,绝非出于紧张,实属考验耐性之需,拜托,拜托了。

“二位真是活泼开朗。”这是讽刺吗公主殿下?“表兄历尽苦难,现下想必十分享受这种纯真的,自由自在的陪伴。”对面坐着的公主和法伊同名,脖颈与锁骨绷出优雅弧度。她扬起下颌傲然起身,“诸位可放心在此等待家母,我恐怕暂时失陪。”螓首轻点致意,年轻女性伴着塔夫绸擦过地面的沙沙声跟鞋跟清脆的叩击声走到门口,又以一个极小的幅度回过身去。

“表兄,如果您在名字上感到困扰,”公主本人语调从容,“表兄”则正因为这一称呼而极力避免与她对视,“狄安娜是我的中间名。当然,如何称呼,都随您喜欢。”

公主说完这句后,再一次微微颔首,悠然消失在大家沉默的注视中。

“这样她的名字缩写也是F和D耶!”

“你表妹和你长得真的很像,法伊先生。”

“你的名字真的是女名吗?”

“这都是你的错,黑大人。”法伊把自己的脸砸向桌面,闷闷地补充道,“都是你的错。”


2

波旁王室(Maison de Bourbon)起源于传统上被称为“卡佩平原”(Plaine de Capetian)的地区,数百年来,这一尊贵而高尚的家族肩负天选之使命,蒙恩领受智慧与威严,统领一众王国、大公、公爵以及骑士团领地,奉神之意志建立瓦卢瓦帝国(L’empire Valois),以为魔法界众国之表率,二十三年前去世的前代皇帝更以“太阳王”之名光耀诸次元。先帝膝下仅一对双胞胎公主,1701年春,皇长女艾露达·波旁与来自北境的年轻王子陷入爱河,于次年1月离开母国,下嫁与中心诸国交往甚稀,一向被视为“化外之地”的雪国法雷利亚,震惊朝野。皇储远嫁后,她的妹妹逐渐掌管帝国,继承先皇伟业,与列强逐鹿海上,瓦卢瓦女摄政威震四境。



新寻得的皇储之子默不做声,翻看母国历史序言,手指急促敲打纸面;女摄政本人,盛年已过,束腰不肯放松,裙摆翻动得精神十足,贴身侍女几乎小跑。巴伐利亚大使又请求觐见,夫人打算如何安排?

“没有时间。”芙蕾雅·波旁面露不耐。“明确告诉他,瓦卢瓦绝不坐视维特尔斯巴赫家族攫取伊比利亚全境。若欲再开战事,连加泰罗尼亚他也得吐出来。”

是。侍卫长报告呈上,蒙特斯庞公爵前日已打发长子到新大陆,夫人是否采取措施?

“懦夫行径。”一只蒙着精细蕾丝手套的手在空气中一挥,“狄安娜公主手头的礼仪典章整理进度如何?她也该抽些空往海军去。吩咐他们去查,是谁惊动了老邦当?”

是。既然如此,夫人是否面谕侍卫长?

停顿一下,“不必。通知他们,晚上的宴会我也不去。有更要紧的人要陪。”中年妇人脚步渐停,侍女不明就里,眼神随她投向窗外如洗碧空。


他长得该有多像他母亲?


“法伊先生有点烦躁。”少年坐姿挺直,只余嘴唇微动。“我们烦到他了吗?”

“不知所措而已。”青年目不斜视,声音压低,可惜效果有限。“用我们掩饰真正心情,这人是惯犯。”

“那我们真可怜。”少年肩头传来微小气音,布偶般生物一动不动,表情可带些哀怨。

议论的中心人物无奈转身开口,啪地关上手中厚重书本。“你们知道我听得见吧?要不是某些人惊到公主马车,咱们现在可能都在下一个世界啦。”

黑钢不为所动地喷了一口气。

“黑大人,你好歹也成长于宫廷,”新晋皇室成员身体探前,循循善诱。“小狼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你不知道贵族们那一摊规矩何等烦杂琐碎逼人发疯?你没听过宫人谈论积满每一个角落的可怕秘辛?”他挺直腰板,一脸凝重不像玩笑,“说真的,我们为何要卷进这地方来?”

“我是没啥不自在。”对面这大块头充耳不闻,“小鬼呢?你心里有什么疙瘩?没有?那好。”黑钢骤然抬眼直视对面,法伊被这目光一吓,双手下意识将书抬在胸前。

“重点是“,这人眼神逼人,说话倒慢悠悠地,”你现在有个亲姨妈啦。”

在他一向伶牙俐齿的旅伴想出回应的话之前,敲门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3

“今天早上,我不被允许自己穿衣服和洗脸。”法伊说,语气犹疑。“这是咱们这儿的什么讲究吗?”

“这么说吧,表兄,如果我是男性,”狄安娜面带微笑,脸儿稍侧,“早上给您捧水盆的殊荣理当归于我。”

“你说他们在说啥?”黑钢瞧着远处那对凛如冰雪的表兄妹,一抬手又取一杯香槟入肚。

“请问我是否能请教制作樱桃刨冰的厨师?”小狼眨着眼睛问道,“我也想给小樱做这个。”

四月,卡佩平原一般气候暖和,社交季早就开始,皇宫舞厅扇扇窗子大开,时令鲜花簇成粗粗一捧放在甜点架顶,地板上厚打一层蜡,染黄夫人小姐们缎子鞋底。边上摆着软垫长凳,妇女们坐成一排,扇子遮住唇角,拿蕾丝花边跟象牙雕的坠子箍住圆润脖颈跟光溜溜胳膊;男士们依例着燕尾服,有几个穿着军礼服的短外套,肩膀格外垫高,金穗子抹上油,腻腻地反着光。

“社交季的舞会”,女摄政这么干脆地评价道,“仅比相亲听着体面。”

对着外甥,她总是和颜悦色,叫人架起七八个画框,里头的少女或坐或站,拿扇子的手自然垂落,长袍熨烫服帖,缎带结得板正;王子的旅伴有恃无恐,偷偷贴着门缝观看。该来的总是要来,孩子算算也到年纪了,姨妈就是半个母亲……哎呀,人年纪一大就爱说废话,你看着西西里执政的大女儿怎么样?

她外甥现下面色发白,舞会开始两小时,那位西西里执政的黑头发令嫒朝他飞了至少二十八个媚眼,引起全场侧目。

“他们昨天说的那个,什么执政的大女儿,就是穿红衣服那个?”黑钢停止读唇语的努力,放弃地扯松领结跟袖口,脸上倒露出点轻松神色;小狼忙着细细揣摩甜品配方,不打算品味话里酸溜溜情绪。这人昨天一整天魂不守舍,晚上女官送来的礼服,他看也不看便打算套上身,险些崩下少年衣服上所有纽扣。

蒙特斯庞公爵在皇室兄妹旁边立着,戴的假发拿一小根黑带子系牢,两边脸颊快垂到锁骨去。舞会一开始,他卑躬屈膝,要邀女摄政跳舞,芙蕾雅·波旁公然转过脸去与女官谈笑,摆明了抽这老狐狸耳光。不过这人,太阳王时代恩宠不衰,相传还给说不得的人物作过情夫,饱经风浪,面上并不在意这些;况且他虽说送走了长子,毕竟其他几个儿子还在国内。此时,公爵听见法伊极力应付他姨母一腔说媒热情,自然竖起耳朵,脑子里迅速打算。

“公爵大人,”王子突然转头问他,“请问那边几对绅士可是兄弟?”

老邦当眼睛一眨,“殿下,他们并非兄弟,实是奥尔良伯爵、孔代伯爵与他们的伴侣哩。”

王子听他说得轻松,露出沉思表情。女摄政瞥一眼老公爵,心思一动,开口说道:“这是我疏忽了,华沙太子也在,你俩该是同年出生……”

“姨母,”王子出言打断,脸上一片空白。“我有个人想介绍给您认识。”

他本意盖过音乐声,嗓门有些高;不意恰巧赶上一曲舞毕,结果半个屋子里的人都转头过来看。

法伊深吸一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

“姨母,我想给您介绍这位,坐在第三扇窗子下头的——我正和他处于一段关系中。”




4

“我自认为人正直坦荡,”黑钢说,眼睛眯起来,“绝不应该受到如此对待。”

“您要讲道理的话,我正好也有几句说的。”狄安娜公主目不斜视,仪表端庄得堪称可恶。“昨天晚上,我听见您对某位淑女评头论足;可惜轮到您自己时,领子也敞开了,坐姿也歪了,简直叫表兄尴尬极了。作为伴侣,怎么能不顾及另一半的脸面呢?”

“你表兄昨天晚上可没用伴侣这个词。”头顶厚厚一摞书本毫不影响忍者眼露精光,“解释一下,请?”

金发女子终于肯赏脸转过头来,眉头一皱。

“……跟你说也无妨。瓦卢瓦接下来要有大战,母亲精力……渐渐不济,有心叫表兄赶紧完婚,年富力强方压得住长年烽烟。”

公主移开目光,任凭两人一白团相顾震惊。

“您最好挺直了背站着”,她开口说,语调是刻意的平静,“高个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本以为你们会在日本下车,”小狼慢慢说,“没想到是在这种时候缔结婚姻。”

未婚夫们沉默不语,三人慢慢走过一个巨大的喷泉。

少年闷了一会。

“黑钢先生和法伊先生能找到幸福,我特别高兴,小樱想必也特别高兴……”男孩子低头走路,语音里控制不住地带出点颤音,“我只是,我只是……太突然了,我,我还没有……”

一双手轻轻地拍了拍小狼的脸蛋。

“我也舍不得小狼唷,”法伊笑眯眯,凑近看少年双眼。“再说了,我也没答应做皇帝呀?”

“知道还有亲人活着,我确实高兴极了。”金发青年把手背到身后,迈着轻巧的步子往前走。“不过呢,即使是血脉至亲的要求,我也没办法满足啊。”

法伊背着他们走,小狼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比方说,当皇帝这件事……昨天晚上,姨妈叫人审问她贴身侍女。蒙特斯庞公爵收买她作内应,探听姨妈口风,甚至插手宫中诸事。舞会上那几对同性伴侣的位置,以前不在那里……有人专门把他们安排在我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王子回头看着他们,表情严肃而落寞。

“我已经不是可教孺子……我做不来这个。”

瓦卢瓦,她邻国的领土被劲敌窥视,她辅国的权臣每日行投机之事,她的国民背上所负已到极限,她的贵族在皇室背后动作不断。战争的阴云笼罩四野,她的海军还是没有钱来造更大更坚固的船舰。

太阳王留下的皇冠太重了……纤细的,柔弱的一双手,女人的一双手,孤独地捧着这顶王冠,长久地等待着,等待着为她最重要的人加冕……

那个人不在了。她所期待的另一个继承人,他又无法承载这顶冠冕。

又一次,我要辜负我的亲人。

一只黑黝黝的、强壮的右手从法伊身边伸过来,默默扶上他的肩膀。




5

黑钢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寻找合适的位置。下午,天气晴朗,皮垫子晒得烫手;他找定一张椅子,才发现对着大落地窗,阳光直晃他眼。

起身再坐好像不妥;更别提芙蕾雅·波旁已经抬起眼,桃木桌案上高高摞起一堆文件,那双眼熟的蓝眼睛现下布满血丝,从一张大地图上头疲倦地看过来。


“啊,您来了。”她声音比起舞会时少些精神头,拿着羽毛笔的手抬起来,虚晃几下。“请自便吧,横竖您不是什么拘谨的人。”

黑钢立马转了个身。

“所以,”中年女性放下笔,向后靠在椅背上,下巴微抬。“您是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说什么,您应当早清楚。”黑钢毫不避讳地直视进女摄政眼底。

“那您为什么不亲口说出来呢?”女摄政步步紧逼,尖刻反问。

“因为这不是该我说的话。”黑钢表情倒从容,甚至撘起个二郎腿。


芙蕾雅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对面的青年男子,左手抬起来,托在脸旁。


“对,我清楚的很。”她终于说,眼睛还是盯着对方,“这也的确不是你该说的话。”


“谁都有自己的责任嘛。”黑钢说,“他有他的责任,您有您的责任,您女儿有您女儿的责任。”

“怎么,”芙蕾雅把手放下来,黑钢看到她在微笑。

“现在就没有顾虑啦?不担心挑拨两头关系啦?”她说,慢慢地从桌子后头站起来,向着黑钢走过去,俯下身子看他。

黑钢保持着那个翘起二郎腿的姿势,坦然回视,“比起这种顾虑,当然有更重要的东西。”


女性叹了口气,在黑钢身边坐下。

“你以为我不会松口。”她说,“你以为我要逼他上位。”


“皇帝不好做,我知道让他来做皇帝,他一定会很痛苦……你很聪明。”芙蕾雅·波旁没看黑钢,眼睛好像看着对面墙上的画,又好像什么也没看。“你很聪明,也很勇敢,也很重视他,知道怎么对他好……你有你们日本王室的血统吗?”

“没有。”黑钢斩钉截铁地说。

芙蕾雅真的笑出声来,“嗯,嗯,还很诚实。……你很不错。很好。我也能放心。”


“我知道我留不住他的,他和他母亲一个样。脑子一热就走了,把我们抛在后头。”旁边的青年人默默地听着,左腿悄悄从右腿上放下来。“但是我不放心……他的母亲,我的姐姐,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去,她在那里结婚,生育,然后死了。她遇见那个男人的时候,才二十一岁。没多久她就走了,隔着无数个次元,皇位也不要了……妹妹也不要了。”



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阳光刺眼的下午,年轻的瓦卢瓦公主站在落地窗前头,左手边是出生几天的小女儿,右手颤巍巍地拿着一张纸,薄薄的一张,她几乎捏不住;纸上头的文字,她不熟悉,勉强能读。那是北方国家的语言,带走她姐姐的那个人所说的语言。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姐姐死了。死了,没了,消失了,她美丽的,温柔的姐姐,跟她从小长在一起的姐姐,她们长得那么像......姐姐像童话里的仙女,像她永远也碰不到的一束月光,从她的生命里永远地飘走了。她老了,再也回不到二十一岁了,她只能在日渐年轻挺秀的小女儿那里,依稀找回一点当年姐姐温柔垂向她的面庞。(注一)


太阳那么大,那么亮,那么晃眼。当年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身上,全是一片冰凉。

瓦卢瓦的二公主哭了。



“你们结婚吧……“芙蕾雅重复着,重复着。”你们在这里结婚吧……让我看着你们结婚吧。“



(注一:Fay,女名,意为仙子;Diana,女名,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狄安娜公主与法伊面貌相似,想必亦酷肖法伊之母年轻时。)




6

先是画册,一摞一摞送进来,少年小心翼翼,吹开蒙着的薄薄一层纱纸,发现底下画着各式繁复礼服,角上贴一块布料样本,连袖口刺绣的图案都描得一清二楚;接着是蛋糕,每种一小块,码在托盘里,上面插着标签写着编号,摩可拿连着尝了三天,终于不肯再吃。还有酒,上头贴着年份、产地、葡萄的种类,一杯一杯摆满长桌,旁边准备好漱口水,宾客名单附着小张肖像,底下写好名字、国籍、爵位、生平,谁该被热络对待,谁得略微冷淡些,对什么人能说什么话,在纸张反面,拿斜体密密麻麻注明。


黄昏时候,大家又忙碌了一天,个个昏头转向,几乎要发疯。“黑钢这几天任劳任怨的,”摩可拿说,“脾气变这么好,真不像他。”

小狼摸一把摩可拿头顶,“因为是和法伊先生结婚呀。”少年说,“是法伊先生的姨母提出的要求嘛。”


“可是天啦,”小小的生物嘟囔道,“这个婚结得太麻烦了呀。”


黑钢没来得及说话,他的未婚夫突然从外头闯进来,笑嘻嘻拉起他往外走。

“黑大人累了吧?”法伊说,“我瞧见马厩里的好马啦。咱们跑马去,放松一下。”


他们吵吵闹闹、叮叮咣咣地走远了,少年和小白团儿看着彼此。

“我们也累呀。”

“……是有话要说吧。”




波旁家族的宫殿其实是一座古堡,建在海边的山坡上,整座山都是王室的后花园。法伊从跳上马背就不出一声,一反常态地把马抽得厉害,黑钢跟在他后头。山坡远不算陡峭,两人在草间风驰电掣般飞驰,初夏的海风带着咸腥扑在人脸上。

王子一口气冲上山顶,忍者后脚跟上来。他们面前是无垠的海面,太阳已经落进粉色、紫色和橙色的云里去了,云漂浮在海面上,像是缓缓移动的城堡。阳光留给海水的颜色还没褪去,水面上还泛着点金色的光。


法伊喘了一会。黑钢正坐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面前静谧的大海。


“再过几年,”法伊说,“这里就要烧起战火。”

他抿了抿嘴唇。

“到了那个时候,”法伊继续说,“我应该在这里吗?如果我一直在这里,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个时候?”

“我今天已经说过这句话了。”黑钢说,“你有你的责任,其他人有其他人的责任。瓦卢瓦不是你的责任。不要强求自己去忍受一切。”

“我不知道。”法伊说。“你看看这广阔的大海,多么迷人。如果战争、勾心斗角、繁复的礼节和争霸天下能给别人快乐,我最后,说不定,也能从中取乐呢。”

黑钢嗤了一声,抬起手敲了一下旁边的金色脑袋。

“你果然比较擅长不自量力。”黑钢说。“不要以为能骗得过你自己。你的亲人希望你自欺欺人吗?我希望你自欺欺人吗?”

“而你仍然擅长把我打醒。”法伊轻声说,然后笑了。


“不如我登基,然后让你摄政?我听说你们东方人有垂帘听政的说法。”

“你想都别想。”黑钢说。“就算我不在乎吧,你表妹也不会容忍的。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妮子啊,到时候非得生吞活剥了我。”


小鬼只说对了一半。黑钢想。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和他的那个姨妈,当他们看着对方的时候,他们看见的不仅仅是一个亲戚,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同样长久残缺的心灵,是一个同样被痛彻骨髓的遗憾、内疚与空虚折磨的人。他们在对方的蓝眼睛里,看见的其实是自己,是永远与另一半被迫分离,天人永隔的自己。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们的缺憾终于能被部分地弥补,痛苦终于得到缓解。这些被留下来的双胞胎,终于要再次迎来圆满,迎来幸福。



于是他也笑起来,望向远处的天空。夜幕已经落下,群星在这个夜晚格外明亮。他们头顶的银河如同一条真正的河流,裹挟着无数细小的钻石,带着璀璨的流光向着远方倾泻。远处的星团轮廓清晰可见,玫瑰色的星尘似乎扑面而来,像一阵风吹动离他们较近的星星,这些闪烁着蓝光与白光的恒星也似乎缓慢地旋转着向他们迎面而来。无数的世界,无尽的宇宙,在他们面前展开,等待着。


瓦卢瓦人,在后来,特别喜欢提起这对浪漫的爱侣。他们兴致勃勃地描写这位在三天后宣布放弃继承权的王子,极力描绘他们盛大的婚礼,充满羡慕地一次又一次提及波旁公爵和他的伴侣受封时的场面,以及他们为爱情抛下权力与财富的传奇故事。

无数的小说、戏剧,无数的绘画与歌曲,甚至是权威学者编修的正史,都曾经饶富兴味地描述过这个晚上。他们说,在这个晚上,公爵和他的爱人交换了一生的誓言;他们说,在群星的见证下,他们用眼泪和鲜血宣誓不离不弃,永远不背弃他们坎坷的、多灾多难的爱情,共度未来波澜壮阔的旅程。


但是他们都错了。他们不知道真相。真相就是,在那天晚上,他们在星空底下只说了一句话。就一句话,之后他们就轻松地,慢悠悠地,背靠着漫天星光,下山回家去了。


黑钢当时,对着他身边的人,他未来一辈子的伴侣,他这么讲:

“你回去还是跟你姨妈商量一下,礼服上不要带缎带,也不要绣那么多花,绝对不要蕾丝。”




7

“所以,其实,婚礼还是挺麻烦的。”小狼对四月一日说。

“这种麻烦也挺好的。”四月一日说。“幸福的苦恼啊。”

他端起一边的茶杯,稍稍喝了点水。

摩可拿坐在他们中间,想了想。


“说到这个呢,”摩可拿说,突然兴致勃勃起来。“法伊他啊,在放弃王位之后,获得了波旁公爵的封号,还有特-别-大的一块封地呢。”

“嗯,所以呢?”四月一日问。

“四月一日没有反应过来吗?”摩可拿说,“他们两个是一起被加封的呀!法伊是波旁公爵嘛,他又和黑钢结婚了,那你觉得,公爵夫人,波旁公爵夫人,应该是……哎咦咦咦咦咦咦咦!”


头顶上伸下来一双大手,把小白团儿“啪叽”一声直接按在了地面上。

“没有公爵夫人。”黑钢脸上的微笑充满威胁性,眼神寒冷,两个少年同时一抖。“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你们两个,记住了没?”


四月一日和小狼连忙点头,他们看着这忍者满意地哼了一声,拎着酒瓶大跨步走进屋里去,背后洒满莹润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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